must fall

“我怎么能救你,”老人说,“我是否能救我自己?”他微笑。“你没看到吗?根本就没有救助之策。”

风居住的街道

一阵风拂过他的脸颊,轻柔的,温暖干燥,在他的肩侧打转,带了几分调笑的味道。

"早安,"王也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,翻身把大半张脸埋进被褥。

风复圈住他的脚踝。

他总算是清醒了,费力的用一侧手臂支撑身体,依旧懒懒的打着哈欠。

天光大亮,日头早就过了树梢。正是一年里最热的日子,夜里睡前忘记拉上纸门,木质地板被晒的微微发烫,房间里是炫目的白,日光下树的影子交织在一处。

蝉鸣声声。

王也呆坐了片刻,才爬起来去洗漱。

镜子里一个没精打采的王也,瞟着另一个没精打采的自己。他草草擦了把脸,抓了两下乱糟糟的头发,试着把它扎成马尾,又放弃了,在头上顶了个团子。
吃罢早茶,他拎个板凳在院里的榕树下坐着,朝着小门,头顶上绿色满溢到也不觉着晒。

檐下风铃清脆悦耳。

这里的夏天总是这么热,心里烦躁却也什么都干不了,院落狭小,一棵不知生长了多少年月的榕树霸去了大半天空,剩下的一线天色是碧蓝的。

风过树响,他坐着。

夏天的风是不由分说的霸道红色,王也记着秋风,柔和的棕色,又总是裹了夏风的红衣来穿,冬天的风是靛蓝,有时带了微醺的墨色,春天是浅淡的绿,从未变过。

他认得这些风,熟悉他们的每一员,熟悉他们的喜怒哀乐,他们大多会在风街住上一阵子,给他讲些天南海北的故事。

 

少时的王也总是欢喜的,东风去了南风又来,细风去了雨风会来,他最喜欢海风,风尘仆仆的大哥哥模样,温柔的紧,又会说遥远的时间。这里是风的街道,各色各样的风来了又去,从未有谁真正停留,他看着风们急急忙忙总有地方要去,忽然觉得自己像风又不像,漂泊无依不知何处又无处可去。

他回屋,关了门。

风的喧嚣依旧。

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,风街一天天冷清下来,夏日越来越长,终是变做不尽的样子。蝉声尖锐高涨不得安宁,他也不恼,这里怕是到了尽头,事情都该有个尽头的,不会永远持续下去,长夏是,蝉鸣是,风街也是。既然到了尽头的东西,那总归会有人收拾掉,这样不论是残渣还是存在的痕迹都会蓦然的消失的,或许大海打起一个浪花,或许风晾晒的长袍挡住了衣角,轻轻的一瞬,梦就醒来,像他记忆里久远的或许存在或许不存的开端,结局也必定是干脆利落,好的刀法往往只见风起雪影,刀已入鞘。

他便等,搬了油桐木的小凳子,坐在树下耐心的等,看那一扇小门,等那什么人出现。
总会来的。
那人真的就是来了。

靛蓝长发,老旧的背带裤白衬衫,袖口翻上去露出裤白衬衫,袖口翻上去露出一截线条干净的小臂,背后棕色的细长皮箱。

"呀,终于找到有人居住的地方了。"他笑得眉眼弯弯,"不介意我打扰一阵子吧?"

话是这么说,人已经动手把箱子往里拖。

王也被午后的暑气蒸的昏昏欲睡,眯着眼看了对方半天才想起来回答,话到口边又只是咽了回去。

"哦。"

"我是诸葛青,靛青的青。"诸葛青回头冲他笑,落在王也眼里就有点不明不白的味道。

"王也。"

他拎着小板凳跟在诸葛青后面进屋,他从哪儿来,来做什么,他什么都不问,心下隐隐有了答案。

就是那么一个死寂的下午,在一条几近荒废的街道上,一个狭小的院落里。

你来了啊。

日头即将过去,王也才从凳子上挪开去做午饭,早上的碗碟还没有收拾,全都泡在水里,夏天温度高,很容易发臭,他只是看一眼,弯腰从柜里拿了新的碗碟来用。

水龙头没有关紧,一滴一滴,全都敲在冒出水面的碗沿上,四散开来。

他不记得诸葛青住了多少时日,似乎短成一瞬又场成永恒,足够他习惯另一人的存在,从另一个层面上说,不过是多一双筷子罢了。

他醒的时候诸葛青总是在睡,在席子上蜷成一团,被单全撩到一边去,露出半截肚皮,他知道叫不醒,就由他睡去,反正诸葛狐狸从未拉下一顿早饭。

吃饭的小桌早就坏了,他用藤条细细缠了又拿出来用,边角被磨蹭的油光水滑,诸葛青总是嫌弃,子集又忍不住去蹭。小桌太小,坐他一个已是勉强,两个人就未免手臂擦擦碰碰,诸葛青盘着一条腿,一条伸直了搭在他膝盖上,王也懒得动,也就随他去。

一顿饭下来,膝盖定是会麻,他干脆坐着,看诸葛青收拾。

下午的时候,他大多在睡觉,诸葛青从书房里搜刮了不少泛黄发霉的旧书,摊开了晒,捡一本枕在他肚子上看,有时候王也会爬起来一起看,或者应付诸葛青的恶作剧。

日子流水样,一天天过去。

一天天过去。

空气越发沉重,风在消失。

王也只觉得困。

他在树下又坐了一个下午,守人来,没有来,庭院里只有风欢喜的声音。

天色渐暮,淡淡的粉色渲染开来,风是微凉的。

那时候的夜里总是腻人的,屋子里若不开窗就像个蒸笼,纸拉门肆意敞开,衣服被汗水打湿贴在身上,洗澡几乎失去了它的意义。

"王也。"诸葛青摊在地板上抱怨,"你热不热。"

"热。"王也实在是困顿,眼皮几乎睁不开,偏过头不想搭理他。

一双手,汗湿的,微凉的,拍在他脸上,王也一惊,睁了浅茶色的瞳孔看过去,正对上诸葛青平静的黑瞳,他伸手去拨诸葛青的手,没有拨动。

"怎么老青……你在干嘛?"

诸葛青不理他,专注的盯着他看,王也心里有点发毛。

"老王,你想留下去吗?"

"现在不是挺好的吗,你发什么神经。"王也抓住诸葛青的手腕,把他拉下来,"睡觉。"

诸葛青不说话,半晌,他凑过来,吻他的唇。

夜已经深了,对方还是没有来。

王也看一眼院外,月色如海,苍色的,温柔的,他真的就嗅到海风咸腥的气息,拍打着他,潮波汹涌。

王也用力关上门,把一切声响都隔绝在外。

他没开灯,在褥子上坐着。

对面的墙上挂了一柄出鞘的长刀,刀是好刀,刀光如雪,偏折光线又有靛青色水样的光芒流动。它安安静静的放在那里,却让人惊觉它始终在颤抖,为终结的渴望。只是放在那里,就好像能切开时光,星辰和大海。
你能切开过去吗?王也盯着它,记忆,空间,生命,都能终止吗?
像是回应他

的话,刀剑蜂鸣。

那么,结束这一切吧,结束这永无尽头的长夏,让一切回到它应行的道上。

天还没有亮,他近日很少这么早起床。早饭都是诸葛青在做,只要能吃就行,有时也干脆并到午饭一起吃。

这时候他们刚吃过早茶,诸葛青在厨房里忙碌,王也看着屋外天色未明,仍是靛青的黎明。

靛青的黎明。

"老青,你这是干什么?"

诸葛青笑笑,换了鞋把他拉出门去。

"看风。"

太阳还没有升起来,天色已经明了,街上一片死寂,往昔这里被种种风声填补,街上鸟喧虫鸣,邻里问候,小贩叫卖,都被携裹进风声里,分不清楚。

王也站在屋檐下面,看诸葛青走开。

他开始困倦,可是熟悉的,擦过耳际的轻柔唤醒了他的感官。视听嗅触全都开放到极致,王也用全身心体会着。

风。

风从各个角落丝缕溢出,向诸葛青聚拢,像是一场蓄势之中的台风,诸葛青就是风眼。王也朝诸葛青大吼,声音卷进风就像鱼落入海洋,他不知道那个人听到了没有,诸葛青只是大笑,恣意的狂放的,天下再没有什么能阻止他。王也只是莫名心慌,风聚成江河大海,诸葛青纤长的身影被吞没。

风是蓝色的。

他看着这把刀又想到风这凶器如此美丽纤长,一触,就会化作千风破碎在虚空中,想到那个留下刀的人,事实上诸葛青除了那刀什么也没留下,他的一切痕迹都消隐无踪。除了记忆和他的刀,王也几乎要怀疑自己只是黄梁一梦。

这个人来得那么匆匆又去的那么匆匆,在这风居住的街道上,就像一阵风,倏忽间,就从他的生命里消失,他甚至不能确认他是否来过。

最明晰的昨天,前月,去年, 那个满城大风的清晨,诸葛青自在的站在风里,似乎生于风长于风,从天上到地下,都因此而狂舞。

他记得衣摆在风里猎猎作响,记得他未曾出口的话语,记得诸葛青肆意的笑,穿透一切停留在空中。

这时诸葛青回过头来看他。

在这被风遗忘的街道,大风骤起。

没有人来。

王也翻身下床,走到那把刀前,手指轻弹。

轻越的鸣声仍在回响,刀身已化为青风,倏忽而去。

风停了。

王也回到床上躺着,复又睡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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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月份再见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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